孙犁先生逝世20周年 站在孙犁先生塑像前

天津日报   2022-05-20 15:57:29

今年,是孙犁先生辞世20周年。在先生生前,我本有机会去拜见他的,甚至曾动了给先生写一封信的念头,然而,终因觉得自己啥都不是,有什么资格去打扰老人家呢?这种自卑感好像只有对孙犁先生才有过,而我内心充盈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仰。

说来,我与孙犁先生有缘。

我在北京二中上初中时,那是一个没有书可读的年代,我的语文老师把他家里的藏书(那时都是禁书),一批批拿给我看,其中特别吸引我的有一本薄薄的小书《铁木前传》。我被那诗化的乡村描写及铁木两匠的故事打动了,更对纯朴、美丽的九儿与六儿萌动的爱情命运而怦然心动、情陷其中。后来才知道,那是大作家孙犁的代表作。这以后,我又拜读了《风云初记》《白洋淀纪事》等名篇。

1981年,我第一次到天津,在《天津日报》实,那时我是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大三的学生,带我的是农村部女记者韩国珍。那时,我常有意走过文艺部的门口,没少了往里张望,因为知道那曾是孙犁工作过的部门!作为农村部的实生,在完成采访任务后,我热衷于文学创作,在四个月实期快要结束时,我鼓足勇气把一篇散文《雨》,拿给了文艺部编辑。今天,我已经想不起来是哪位老师接过我的稿子,他或她是如何处理这篇唐突的投稿的?实结束,我返回北京,忙于应付紧张的期末考试。一天,班里的书报员傅绍万(他也在《天津日报》实,后担任大众日报社党委书记、社长),递给我一个大大的信封,啊,“天津日报社”几个红色字迹格外显眼,我在寄来的样报“文艺周刊”上,竟看到我的那篇《雨》发表了!那是我的作品第一次登上“文艺周刊”版面,我胡思乱想:孙犁先生没准儿也看到了吧?

1990年,在《北京日报》当了8年记者后,报社领导调我到文艺部做记者、编辑,我竟有机会成为孙犁前辈的同行。一晃,20年过后,我已在副刊部主任岗位上躬耕多年(文艺部后来分成文化部、副刊部),成了名副其实的“老副刊”。记得2010年初春,为办好《北京日报》新增加的副刊版,报社邀请部分作者在白洋淀开笔会。其间,我们参观了坐落在岛上的孙犁纪念馆,大家纷纷在孙犁塑像前留影,刘庆邦老师、凸凹、徐迅拉我站在中间,一起拍下了一张庄重的合影。几位著名作家都是我的好友,他们也许在想今后的创作如何向大师靠,而我想的是作为一个副刊编辑的同行、晚辈,和这位大师级的楷模还有多漫长的路要追赶啊!

回京后,我把那张合影做成了自己电脑的桌面。

真是缘分,一年之后的2011年深秋,我又一次沾了《天津日报》的光,来到天津静海团泊湖领取全国孙犁报纸副刊编辑奖。兴奋与惶恐交加,我与《天津日报》有缘,与孙犁先生有缘。上午颁奖典礼之后,下午应邀参观天津日报社,我比其他人更激动,真有点“衣锦还乡”的虚荣,让我差点落泪的是,当年《天津日报》指导我写作的老师们,早在报社门口等候了。这天是星期六啊,他们本不该来单位的,就为了来见见我。当我提议在孙犁塑像前合影时,侯军兄也加入进来──当年他也是《天津日报》农村部的啊!

这次的获奖者大多在副刊编辑岗位上工作了二三十年,而我是从记者岗位调到副刊的,一过来就做部门主任,可想我的压力有多大。但我觉得离孙犁先生更了,我要向先生那样,踏踏实实、一丝不苟地当好一名称职的副刊编辑。我认准了两条:一是团结、扩大作者队伍,二是抓好部门建设。还有一个“残忍”的自律:尽可能不在副刊版面上发自己的稿子。

我也是一个业余写作者,深知作家写出力作需要付出的艰辛。我提出善待每一位作者、善待每一篇稿件,用真诚赢得信任,用负责换来好稿。北京的著名散文家韩少华曾有不少名篇在《北京日报》《北京晚报》首发,后来因病多年没有发表作品了。我逢年过节就去看他,给病中的韩先生带去些许快乐。当他用左手完成了初愈后的第一篇作品时,我和他一样高兴,要知道韩先生是有多篇作品入选中学语文课本的散文大家啊!可此时,我不得不一个字、一个字地辨认,把这篇仅有五六百字的散文梳理好。韩少华的名字又出现在我们的副刊上,引来北京文坛小小的震动:史铁生向他致意、北京作协和出版社编选他的新作品集。此后我们不断得到他的大作,其中一篇《记冰心先生的一次谈话》,刊发在作品版的头条,多家报刊予以转载。

也有不顺利的时候,有时稿子不错,各种原因没能见报,尤其是约来的名家稿件。我比作者还郁闷,怎么办?我尽一己之力尽量弥补,一是把编好的定稿发回作者,作者一看就能看出我们对作品的认可和认真;二是在征得同意后,我把稿件推荐给适合的报刊。著名已故作家李迪,就是这样成为我们的“铁杆”作者的,他的一篇报告文学我编好待发,却没能发出。后来他看到我们的改稿、改题,十分认同,一家中央大报要用时,他坚持用我们做的标题和定稿。出于信任,不久他就发过来一篇更加精彩的报告文学,题材十分独特,是写丹东看守所的所长和管教民警,为死刑犯人送行的,狱警与在押犯之间的真实故事,体现了政策尺度掌握的一种境界和悲悯情怀,深深地打动了我和责任编辑。我把原题《砸脚镣的锤声传递着死亡消息》,改为《非常送行》,觉得没什么纰漏后,送主管副总编辑审定。这一下午我什么也干不下去,为这篇稿子揪心,因我们从未发过这么敏感题材的稿件,况且我们的版面做得很震撼。终于,领导样子回来了,我问编辑怎样?答:一个字没动,发。我长出了口气,马上给李迪发了一条短信:“非常送行,非常精彩。版面非常好看,我非常感动!”

你把真心交出来,作者也会把心交给你。2010年年底,“陕京三线”即将完工,任务派到副刊部,我们一天内组成5位作家的采访团,冒着凛冽的寒风踏上征程。他们中有高红十、胡健两位著名女作家。多年来,《北京日报》副刊部组织的赴各地采风活动,应邀参加的作家、作者,均没有任何“出场费”,他们中有梁衡、李滨声、梁秉堃、陈祖芬、刘恒、张胜友、艾克拜尔·米吉提、孙郁、刘庆邦、沉石、胡健等名家,他们为《北京日报》副刊奉献了诸多精彩佳作。

《北京日报》从创刊的第一天──1952年10月1日起,就有了“副刊”,刊登的第一篇散文就是臧克家先生的《欢迎》。这是一篇起点很高的副刊作品,60多年前向臧老约稿的编辑已追溯不清,但以第一任社长范瑾同志为代表的老一代报人,对办好报纸副刊的高要求和重视度却是鲜明的。

我们的副刊多年来形成了团结、尊重、善待作者的好传统,拥有一支让人羡慕的由众多作家、评论家组成的优秀作者队伍。当我们编选《北京日报创刊60周年文学作品精选集》时,便得到了作者们的大力支持,令人感动。臧克家的女儿臧,提供给我们的是她请人录入并校对好的文稿,她说,想到你们多忙啊,我尽点力吧;散文大家杨朔的女儿杨渡,提供了她父亲几次在《北京日报》发表文章的准确日期,供我们挑选;王蒙还记得,他在19岁时写出长篇小说《青春万岁》之前,就在《北京日报》上发表过“通讯”了,不过发出来的稿子就剩了几行,曾得稿费八角钱,此次,他自己“选”了散文《国庆的礼花》;刘庆邦提交了两篇小说“候选”,我们建议选他的另一篇小说《过年》,他回复说:“同意,选这篇更好。”

作为孙犁报纸副刊编辑奖获得者之一,在报纸副刊编辑岗位上,我不惜力地拉套“为他人作嫁衣”,直到年届60岁退休。那天,我最后一次在副刊版面“清样”签上了自己的名字,心中淡然。走出了供职32年的报社大楼,依然是长安街华灯初上,车水马龙。西边的晚霞还没褪尽,它在等着我和它挥别吧。

作者简介:李培禹,《北京日报》高级编辑,1982年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,曾任《新闻与写作》主编、《北京日报》副刊部主任等职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五度获得中国新闻奖,并获孙犁报纸副刊编辑奖、冰心散文奖等。出版纪实文学集《走进焦裕禄世界》《您的朋友李雪健》(与梅青合作),散文集《笔底波澜》《总有一条小河在心中流淌》,诗集《失去》等。